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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情诗插满我的坟墓(全文完)


CP:黄金



1.

 

黄旼炫和邕圣祐下飞机时已经快晚上8点了。

雷克雅未克和首尔有将近10个小时的时差。小雨飘洒在半空中细细密密,今年冬天初雪迟迟未下,只有巨大的波音767还停在夜色中,引擎声震耳欲聋。

他们俩下飞机时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套着格子围巾,走进通道时背后又开始冒汗。黄旼炫重新戴上口罩,然后把帽子摘了下来放进包里,然后递给邕圣祐一包纸巾。

“你说我们这趟算看见极光了吗?”邕圣祐摘下围巾朝他笑了笑,那双毛绒厚手套还戴在手上。

“如果昨天早上那道绿光算的话……”他说。

他和邕圣祐原来刚认识时便一拍即合约好一起去冰岛看极光。可惜解散后也迟迟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几年过后提起时刚好遇上假期才决定趁此机会了了这桩心愿,即使圣诞节前夕这个时间段并不是邂逅神迹的最佳期限。

他们开车在冰岛南部的一号公路上行驶了五十多公里,一路上视线所及之处全部都是雪白。带着个从房东那里借到的天文望远镜便抵达了观测点,可惜昨天呆了快五个小时也没见到极光,连单反相机都快被冻得自动切替电源了。

不过他们倒也没觉得后悔,即使这次旅行煞费苦心也没有见到极光,黄旼炫甚至还反反复复感冒好几次,但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值得的。即使没看见所谓的神迹,但也实实在在吃了只美味的烤鸡,还在零下几十度雪原的温泉里一边喝着酒一边聊起往事。

“你最近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安排…过了圣诞节倒是又得出趟国。”

“圣诞节一个人过?”邕圣祐抬了抬眉。

黄旼炫轻笑,反问他。

“听说最近在奂回来了……”

邕圣祐盯着他看,好像非常热切地想要捕捉到点他脸上表情的变化,可惜黄旼炫让他失望了,只是勾起嘴角,抬着那张笑脸,一切如常。

“是吗?”

“其实我也问过他想不想看极光的。”邕圣祐说。

黄旼炫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突然觉得好笑,他那么怕麻烦的人怎么会愿意坐几个小时的车大老远跑几十公里去看什么极光。要是真问他,搞不好他还会皱着他那张肉嘟嘟的脸问什么是极光,为什么要看极光,到哪看极光,为什么非看不可,是不是还要办签证。

“先不说这个了,你身体好些没?”邕圣祐还担心他感冒究竟还没好,他们上飞机前黄旼炫就有些低烧,长途飞机后好像又升高了几度,现在连脖子根都在发烫。

“没事了…明天我会叫医生来看看的。”

黄旼炫帮邕圣祐把黑色的行李箱从运盘上拿下,他喘了两口气,一直咳嗽个不停。邕圣祐和他一路出了机场门口,停车场停了一整排载客的出租车,他站在那里跟黄旼炫道别。

“有事再电话联系我!”

黄旼炫听到后扶着行李箱摘了手套朝他挥了挥手机。

和往常无数次普通的道别一样。

 

2.

 

他在门口丢了两枚硬币进自动贩卖机后便弯着腰从出口拿出一罐热茶捧在手心,然后轻轻贴在冰凉的脸颊上。

他晚上在公园西口的街边站了快两个小时,全身都快冻僵了。直到人群差不多散了之后他和同伴才收拾好音响和麦克风在车站门口聚在一起准备去附近的居酒屋办个告别会。

今天过后,乐队里的最年长的键盘手就收拾东西准备回韩国了。

其实他们来的时候也没带多少东西,好像比起皮衣夹克或者是家人腌制的小菜来说乐器才是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房间里可以没有床没有衣柜,但是有一样东西却必须安安静静摆在那里,享受最体面的待遇。

键盘手前几日在整理东西邮寄回国时跟他也随便聊了几句,听说是家里人托关系给安排了一份在首尔的稳定的工作。现在经济不景气,到处都在缩减招新,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就很难再找了。键盘手来之前那个28寸的行李箱里装满了黑胶唱片和磁带,这下那箱平时碰都不准碰的宝贝便挥挥手全成了他的东西。

说是告别会,其实和他们平日吃晚饭时的氛围所差无几,他今年刚刚19岁,还没到能喝酒的年龄。若要是平日在出租的公寓里悄悄喝点便利店买来的混合酒倒也糊弄得过去,可这毕竟是在外面,几个年上的成员商量一下还是给他点了杯可尔必思。

离别的气氛总是格外沉重,还没等小菜上齐几个年长的成员便红了眼眶相互扯着肩膀还一边互相灌酒。

他喝着冰冻乳酸饮料乖乖坐在一边觉得莫名其妙,送完喝醉的哥哥们走进车站便寻思着自己出来吃个夜宵填饱肚子。毕竟乐队里缺了个键盘手,明天早上起来还必须得找个新的人来代替。

 

这是家他常去的家庭餐厅,每晚营业到凌晨三点,一年四季入口处的帘子上都挂了个被竹圈悬挂的蓝色的风铃,有客人进门时都会叮铃叮铃地响个不停。

他把餐票递到柜台,打着哈欠的女服务员答应了一声便转身到窗口端了碗一份只要450日元的乌冬面摆在他面前,嘴里有气无力地念叨了一句日语,随后便把另一份看起来有些豪华的鱼子酱海鲜盖饭摆到了他隔壁那人面前。

他今天饿坏了,本想就在便利店买个蛋黄酱虾口味的饭团当宵夜,没想到货架上的食物早就被一扫而光,连最难吃的口味也没了。

「いただきます。」

正当他撇开筷子准备夹面开始填饱肚子时,隔壁的人突然开口念了句日语。他悄悄侧过头瞟了眼隔壁的青年,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多大,一双上挑的眼睛遮盖在厚厚的金色刘海里,裹着层厚厚的羽绒服,说完后便拿着筷子准备开动了。

旁边那人好像也感觉到自己被盯上似的,突然警觉地转头瞪了他一眼。

“有什么事吗?”

他瞟了眼那人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还是紫色背景的kakao的聊天记录。

“你是韩国人吗?”他咧起嘴角扯出个勉强算是友好的笑容。

其实他早该判断出旁边那人是韩国人的,那是非常典型的韩国人长相。他自己也是,只不过旁边坐的是个韩国帅哥而自己是一个满大街都找得到的韩国普通人罢了。

“我是。”

那人抬起头时他才看清楚了他那双盖在刘海下的细长眼睛,好像还有点红血丝。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金色的头发显得他气色不怎么好。

“你会弹琴吗?”

话说出口时他就后悔了,就算缺个键盘手也不至于见到个陌生人便直接扑过去吧,对方肯定觉得他像个神经病。

旁边的青年露出有些疑惑的神色,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想加入乐队吗?”

“我们现在需要一个键盘手!”他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凑近了些。

青年却对他摇了摇头,“我没有参加过乐队。”

“没参加过也没关系的…只要喜欢音乐的话都可以来的!”

他慌里慌张指了指青年摆在桌上的手机,里面还正播放着最近韩国某个流行乐队的新歌。

“不好意思…”青年对他露出个略有些尴尬的微笑。

他也只好垂着头道歉,然后退到自己的位置上。这样实在是有点太失礼了,仔细想想也是,莫名其妙被一个陌生人搭话问要不要加入乐队什么的实在太可疑了。另一旁的青年吃完饭后就裹着羽绒服背着包出去了,留下他一个人一边吃着面条一边还苦恼着上哪去天降一个键盘手。

等他吃完在玄关处系鞋带时才隐约听见外面还有个人在说着韩语,好像在打电话。他走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刚刚那个青年还没离开,他正拿着手机站在自动贩卖机旁边打电话。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

“也就是说我们从这个月开始都没有其他工作了?”

“连公演都没办法开了吗?”青年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

公演……?

青年应答了几声便关掉电话,转投准备离开时才发现有个人站在自己背后,他支支吾吾想要解释自己不是故意偷听,可半天也说不出话来。青年倒是面无表情,看样子似乎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你是idol吗?”他问。

青年点了点头,“算是吧。”

他望了望那张脸,怪不得。

“如果有空的话……”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从包里掏出张乐队的宣传广告单,原来那个键盘手的名字已经被黑色油漆笔给划掉了。他把宣传单抚平然后毕恭毕敬地用双手递了出去。

“有空,现在空闲可多得很。”青年勾起嘴角自嘲了两句。

刚刚经纪人打电话说因为门票预售情况不好预计收益租不起原本预定的场馆便决定干脆取消这几次演出。他们在日本签的合约本就是公司抵押出去的,这下来最基础的巡演都取消的话的确没什么活动可言了。

他瞟了眼宣传单中央那个银头发画着粗眼线的主唱,没看错的话本人就站在他面前,只是染了黑发之后看起来倒是像个普通的大学生,看起来跟摇滚乐队根本不沾一丁点关系。

“金在焕?”

主唱的名字就写在第一行正中央。

他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

青年朝他弯起眼睛笑了笑, “我知道了,会去看的。”

“好,那我等你。”

他挥了挥手和青年道别,两人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过了斑马线后他才突然想起还没问对方的名字,走了几步转过身时人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3.

 


黄旼炫梦见了许多原来的事情。

坐出租车回到家时他才觉得眼前天花乱转,后脑勺开始隐隐作痛。他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没想到回国之后更加严重起来,喉咙像被烧起来似的,连说话都十分困难。

他和团里其他人已经搬出公司宿舍好几年了,而且早就在首尔买了套房子,除了偶尔有朋友来玩,平时都是他一个人住,虽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豪宅,但也是江南附近的好地段了,好几个原来的成员现在都住在那附近。

金在奂也住在那边,前几年他刚搬家的时候还叫了原来几个队友过去坐一坐,他父母也在。黄旼炫买了个一个巨大的果篮,有绿葡萄还有火龙果,他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提前了一个小时赶去他新家想帮他准备东西。

没想到打开门时金在奂穿着睡衣表情还有点不情不愿,黄旼炫提着东西跟着进厨房时金在奂还在吐槽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后来两个人一起切菜的时候又开始聊起原来的事,金在奂笑着说哥其实还挺毛毛躁躁的,比如连切个西红柿都切得歪歪扭扭的。金在奂一直招呼他去沙发坐着休息,又不是拍什么团综第一季非要把两个人绑在一起。

想和你多呆一会儿啊。

黄旼炫往他嘴里塞了颗圣女果。金在奂正捏着鼻子在煮大酱汤,黄旼炫一直从斜后方盯着他看,心想解散之后他比原来胖了点,脸颊肉好像不用站在那么后面的时候也看得见了。他们吃完饭一起趴在沙发上看电视,另外几个人在餐桌上玩游戏,金在奂的父母下楼散步了。黄旼炫说这个沙发躺起来舒服,还有脚板可以踏,没想到金在奂侧身按了个他身边扶手的按钮,沙发就开始震动起来。

“看吧,还有按摩功能呢。”金在奂得意地朝他抬了抬下巴。


这样的时间他们好像也曾经有过。

睡梦中黄旼炫觉得额头一直在渗汗,身上那层黑色羽绒服像是一层壳一样禁锢住身体无法随意移动,只能蜷在被窝里——这次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好像又看见他了,还是没有解散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邕圣祐又在逗他玩。

他有点委屈地红着眼睛抬头看向自己求救,没想到邕圣祐又开始学他哭的样子,脸皱巴巴的。黄旼炫突然看着他结结巴巴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底竟隐隐约约产生了点的暴虐心思,也跟着想逗他玩。看他一直垂着头,他又觉得看着有点可怜。

好啦好啦,哥带你去吃好吃的?芒果糯米饭?——黄旼炫刚想抬手搂着他哄两下时,他就突然抬起脸哭了起来,眼睛红得像只笨兔子似的,嘴唇也哆嗦起来。于是自己那点恶趣味得逞的心思又立马烟消云散,心开始绞痛起来。

他不怎么会安慰金在奂,又不像邕圣祐那样一说什么就能引得他咯咯大笑起来。说起来这种时候邕圣祐又跑的不见人影了,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啊。

黄旼炫只好陪着金在奂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哭,一边小声说对不起。他想抬手摸摸他毛毛躁躁的后脑勺都不敢,生怕会吓到他,一伸手还没靠近呢那人就发着抖躲开。那个人哭的时候也不会大吼大叫,从来都是咬着嘴唇一副自己在自己世界里很伤心的样子。

朴志训和朴佑镇路过的时候还说他过分,怎么把在奂哥给弄哭了还只坐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未免也太坏心眼了点。他无法狡辩,只好安安静静陪在旁边,一言不发,不停递着纸巾。

没办法啊,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才停止抽噎抬起头看他,眼角还红红的,然后嘟着嘴说自己想妈妈了。

黄旼炫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这才敢抱住了他。当体温重叠在一起时他才再一次确认了自己那点可怜的心意。

他口渴,挣扎着从被窝里钻出来想去倒杯水喝,伸手扑腾了半天也没摸到被子究竟在哪。

到最后也只好平躺在床上把滚烫的额头抵在枕头上,他突然皱起眉头觉得枕头湿湿的,有股咸味,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他舔了舔嘴唇才觉得那咸味好像似曾相识。


2019年即将来临之际,他们站在巨大的舞台上倒数着作为Wannan one成员的最后几个小时。

其实他们的东西早在小半个月前就不停往外搬了,生活杂物好像比想象的要多得多,连黄旼炫这种平时爱收拾的人都打包出一堆需要断舍离的东西。不知不觉间本就不大的宿舍也逐渐空了起来。

直到后来他们站在高尺巨蛋的舞台上手牵着手看着聚光灯缓缓变暗,升降台也正在不断坠落,失重感像是狠狠捏住心脏时漏了一拍,当粉色飘带掉落在身上时他们才意识到一切真的结束了。

黄旼炫觉得自己好像感情消耗地有些过分快了些,也早就做好了分开的准备,可看见平日悉心照顾的弟弟哭得喘不过气一边哆嗦的样子也不禁又难过起来。等他安慰两人以后还会再见面看着裴珍映和赖冠霖终于破涕为笑时才想起不见了踪影的那个人——他正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升降台背后的木架边,现在还正盯着没被清理干净的舞台发呆。

“在奂?”

黄旼炫跑了过去,他还以为他正躲在更衣室里。

“啊…哥,真的解散了吗?”

金在奂的脸遮在阴影处,黄旼炫有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是啊…今天我们就要坐不同的车回去了。”

“是吗?啊、我怎么一点实感都没有啊。”

金在奂朝他勉强地扯起嘴角,目光还涣散在巨大的圆形舞台上,明明还不到二月,那些粉红色的彩带却看起来像是尽力绽放后全部凋谢的樱花。

“以后真的还能再登上这么大的舞台吗……”

金在奂的语气轻轻淡淡,也没怎么提及离别的事情,可反而让黄旼炫又开始阵痛起来。他只好上前用双手捧住他的脸转到自己面前,借着依稀灯光他看见他的脸上湿湿的。

黄旼炫轻轻捂住他的眼睛,掌心还能感受到金在奂的睫毛轻轻扫过的痕迹——他眨了眨眼,像在挠着自己的心。黄旼炫也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手背也被自己的睫毛挠得酥酥痒痒的。

“一定会的。”

后来不知多久,他感受到掌心和手背都有温热的液体划过,那味道实在苦涩地过了头——如果那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吻的东西能够盖上这本日记的最后一页的话,他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怎么可能后悔。


只是觉得不圆满而已。

 

 

4.

 

 

金在焕今天照常在西口公园的街边摆了块牌子唱歌,可今天只有他一个人。

他今天不准备唱什么情歌,反而准备了首重金属。这首曲子他之前和鼓手在地下室悄悄练了好几通宵,谁知道那家伙今天因为怕冷居然准备在家里的被炉里窝着看音乐节目。而贝斯手据说因为便利店老板逼着他多加班一小时所以没法及时赶到。

其实他心里清楚,哪有人愿意情人节那天为了个破乐队抛下新交的女朋友来街头吹冷风。

他一边调整着麦克风架子一边悄悄观察着街头街尾来往匆匆成双成对的情侣,看了会儿他就忍不住叹气,果然幸福的人总是相似的,连眼角上扬的角度,嘴角翘起的弧度都是一样的。

他连唱了三首好像都没什么人驻足下来听他唱,反而还一脸疑惑怎么会有人在情人节唱这种歌,该不会是什么反社会人格。他对此嗤之以鼻然后又拨着琴弦扶着麦克风开始皱着眉唱了起来,他心想今天干脆早点回去算了。

唱到一半没想到突然有个穿着灰色大衣脸上戴着白口罩的高个子青年站在了他面前,那人头上还戴了个鸭舌帽,和他这身打扮格格不入。

那人走上前丢了张一千円的纸币进他的琴箱里——这是他今晚第一个听众,而且出手十分阔绰。

金在焕一边卖力唱着一边抬眼盯着那青年看,他只是觉得眼熟,可惜只有双像川久保玲似的吊稍眼暴露在外面,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他唱完这首歌时,对面那青年就礼貌性地鼓了鼓掌,然后又从钱包里掏出张一千円纸钞放在他琴盒里。他不好拒绝,只好点头致谢然后继续卖力地唱了起来。不知不觉路边成双成对的情侣也渐渐变少了,本来拥挤的街道也越发空荡,这下只剩下那捂得严严实实的青年还站在他正前方——现在又掏出了钱包,只是里面一张钞票也没有了。

青年看着空荡荡的钱夹看起来有些苦恼,正犹豫着是否应该转身离开。

金在焕赶紧冲到前面去,把琴盒里那几张散落的千円纸钞都捡了起来。

青年见他拦在面前似乎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他指了指钱包,摇了摇头。金在焕还以为他是日本人,可惜他根本不懂日语,吱吱哇哇半天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胡乱地把钱塞回青年手里,自己只留了那几个硬币。

青年好像明白了什么意思似的收回了钱,然后把口罩和鸭舌帽都摘了下来,染成棕色的发丝垂顺在额头,鬓角也精心修理过。

“不认识我了吗?”青年对他笑了笑,语气有些无奈。

金在焕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是那天晚上吃夜宵时被他强行塞了乐队宣传单的那个人。

“原来是你!”他惊呼,“你染了头发?”

青年点了点头,然后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你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

青年看起来有些窘迫,只好支支吾吾地解释起来,他说自己不懂点歌的规矩,又觉得唱的特别好听,所以就忍不住像再多点几首,结果不知不觉刚刚在便利店ATM上取的钱就全部飞走了。

金在焕听到之后咯咯咯地笑起来,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唱那么多首歌真是辛苦了……我请你去吃夜宵吧。”青年略带歉意地看着他。

“不辛苦不辛苦!只是没想到你真的来了。”金在焕抠了抠自己的脸颊,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

“最近反正也没什么活动,今天刚好在附近就说过来看看。”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青年愣了愣,随即又恢复温柔的神色,他不笑的时候总给人感觉有点冷冷的。

“黄旼泫,我叫黄旼泫。”

金在焕总感觉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哪个组合有个叫做黄旼泫的偶像。

对方看他绞尽脑汁的样子已经司空见惯,好像对于别人提起自己名字时一脸茫然这事早就习惯了一样。韩国每年都有那么多偶像,像他们这样一个早就被流放到了海外的组合又怎么可能被人记住。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

“没关系,本身也不是什么有名的组合。”青年的声音里听得出一丝失落。

“旼泫哥——可以这样叫吗?”

“当然可以。”

金在焕对他笑了笑,然后开始收拾起设备。他来的时候背着琴包挤得电车,手里还得提一套设备。不过好在今天就他一个人,收拾起来也很快就好了。黄旼泫在旁边有些忧虑地看着他,那些东西看起来很重。

“要我帮你背吗?”黄旼泫拍了拍他的琴盒。

“不用了…这个很沉的!”

金在焕说着便背在了肩上,他本来个头和自己比起来就不算壮,那个巨大的琴盒好像能把他完全压住似的。

就是因为看起来重才想帮你拿的啊。黄旼泫和他并排走,余光扫了眼他的肩头,总觉得自己这样空手走在他旁边不太好,刚想再次开口问他时就被打断了。

“想好要来试试了吗?”金在焕侧着脸问他。

黄旼泫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乐队键盘手的事,他稍微露出了点为难的神色。

“本来想拒绝的…可刚刚听了你唱歌突然觉得乐队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金在焕一听他这句话立马眼睛像放光了似的。就算背着沉重的琴箱也突然在他旁边蹦蹦跳跳的,像得到了糖果的小孩。

黄旼泫本想带他去吃个夜宵,他和Nuest的其他成员就住在这附近,步行就能回家。可刚收拾完东西金在焕看了看手表然后一脸惊慌失措,他已经错过终电了。黄旼泫问他住在哪,他说住在北绫濑,不少韩国人都住在那边。黄旼泫心想可是这大晚上的总不可能走回去吧,那中间可还隔着条荒川。

“啊…看来只有走回去了。”

金在焕被冻得脸颊发红,他搓了搓打开谷歌地图查起了路线图。黄旼泫哭笑不得,看他背着那么沉的东西还傻呼呼地一本正经翻起地图的样子又觉得同情心发作,就好像遇见只雨天纸箱里瑟瑟发抖的小白狗。

“你不介意的话…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休息一整晚上,还有热巧克力和漫画书看,虽然也要走一会儿,可是离车站很近。”

金在焕一听十分感谢连忙摇头说自己不介意,黄旼泫也是看他脸上的肉摇晃起来才发现他有点婴儿肥,五官线条并不明显,看起来年龄很小。

“走吧?”

黄旼泫朝他笑笑,然后指了指前面的霓虹灯招牌,看起来很近似的,但其实也要走半个小时左右。

东京就是这样一座城市,看起来触手可得的东西却比想象中的费力。一到夜晚就开始沉睡,昏暗的路灯和街边灯牌都练成一条条虚线——都像是这座城市的血管。

“对了,哥为什么会在日本啊?”

金在焕走了几步后就开始喘气,手一直来回搓着。

黄旼泫想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跟他说是公司把他们的契约抵押给了日本的运营公司进行贷款,所以现在必须得在这儿长期活动。金在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呢?”

“唔——其实在国内都差点快要出道了,可计划又临时流产了……公司后来说有个海外表演的机会,就临时凑了几个人过来。”

黄旼泫也没大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儿,只知道眼前的人看来境况也不怎么样,和他同病相怜也说不定,要真是混得顺风顺水又哪至于情人节的晚上还一个人站在路口卖唱。

“我原来在弘大街边唱歌的……现在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金在焕擤了擤鼻子,他说话鼻音重,粘粘乎乎的。

“你是首尔人?”

“是…那哥呢?”

“釜山人。”

“我认识不少釜山人呢,哥算起来是第九个。”

是吗。黄旼泫心想他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楚。

“哥除了东京之外有去过什么别的地方吗?”

他才刚来没多久,除了自己生活的那个足立区和表演的西口公园之外几乎没有去过其他任何的地方。

黄旼泫低头想了会儿,说:“札幌。”

2月的冷风总是刺骨,光是雪堆积也就罢了,可异国街头的风总是无情得过分。

“那里冷吗?”

刚说出口时金在焕就觉得自己简直问了句废话。

谁知道黄旼泫突然摘下口罩和鸭舌帽塞进包里,沉思良久,过了会儿才叹了口气。就算是在首尔的大街上大摇大摆走一圈或许也没人知道他黄旼泫是谁,更别说在异国他乡的午夜街头了,他也不需要再用那些东西挡在外面来守护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冷啊……非常非常的冷。”他叹气。

是真的很冷。零下十几度的晚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天空还飘着小雪,手只是伸出一小截就快被冻僵了。一个人走在那里的滋味真是糟透了。如果不是身边还有必须要一起走下去的同伴的话,他可能早就放弃了也说不定。

“比首尔还冷吗?”金在焕缩着脖子,哆嗦着手。

“嗯。”

黄旼泫果然还是很介意他背都快被琴包压驼了的样子,于是他又开始抢着想帮他拿。

金在焕冲着他眨眼,“这个很沉的。”

——能重到哪去啊。

黄旼泫拎了过去背在身上,的确比他想象地还要沉的多,才走了十分钟他就觉得肩膀那里硌得慌,背后大衣的布料都皱起来了。金在焕看他的样子突然咯咯地笑起来。

“我就说了啊,真的很沉的。”

“你每天都背着这么沉的东西坐电车吗?”

“是啊。”

他撅着嘴点头,好像是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然后又从黄旼泫背上把琴包拽了下来背在自己身上。黄旼泫欲言又止,明明是自己主动要求说要帮他背的,结果搞成这样。

“没事的、让我帮你背吧。”

谁知道这次金在焕居然死活不让他背,还突然跑到他面前扶着下巴装作思考的样子,然后突然开口了。

他歪着头笑,语气上挑。

“那就一人背十分钟?”

 

 

5.

  

“我好像见到在奂了。”

这是黄旼炫大脑轻飘飘成一片,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邕圣祐赶到黄旼炫家的时候已经快早上了,冬天的早上总是雾茫茫的,他也不会料理,只好在附近的餐馆打白了热粥送过来。黄旼炫给他开门时正咳嗽得厉害,厚羽绒服还裹在身上,邕圣祐生怕下一步他就直直倒下去。

他把他扶到床上还翻箱倒柜地找感冒药在哪,找了半天终于在透明的储物柜里翻出来了。黄旼炫醒来时赶紧感冒也好了些,至少可以开口说话了。

“谢谢你,圣祐。”

邕圣祐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然后用那双黑色的眼睛盯着他看。

“你知道我今天来敲你家门的时候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邕圣祐眼睛有点充血,看来是累了一晚上。

“说了什么……圣诞节快乐?”

黄旼炫笑着抓了把刘海,昨晚他只记得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依稀想起了些很早以前的事情,可让他现在具体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说你见到在奂了。”

“所以你是做梦了吧?旼炫君。”

黄旼炫把额头贴着的蓝色退烧贴撕了下来扔在了垃圾袋里,然后头靠在冰凉的玻璃一侧,贴着耳朵。邕圣祐的声音轻地快要没有一点杂余的情绪,却还是让他昨晚的梦境再次回放起来。

他点了下头:“嗯。”

“他出国之前我见过他一次……在北海道遇见了。”

——可他连要出国这件事都没跟我说过。

黄旼炫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深深叹了口气,这件事居然还是从裴珍映的口中知道的——那天晚上他们约在裴珍映现在就读的大学附近吃饭,吃完后在明伦洞散步时裴珍映才问到他最近还有没有和金在奂联系,前段时间他在电视台打歌节目后台碰见了金在奂,跟他闲聊了几句才知道金在奂最近在准备出国进修。

后来黄旼炫听到消息之后整晚一直心不在焉,拿起手机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信息编辑来编辑去,到最后也没成功发送出去。

“你应该最清楚的啊…在奂的性格啊。”

什么性格?

邕圣祐看黄旼炫那副提起这事来略受伤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金在奂出国前约他出来吃了次烤肉,他一边喝着酒一边给他讲自己当年穷游纽约的经历:比如哪个自助餐厅的矿泉水可以随便拿,再比如哪家的牛肉汉堡又好吃又便宜。金在奂一边撑着下巴笑一边很认真的听着,等他说完时才嘟着嘴歪头笑,他现在可是在江南有房的人啊。

“有机会出国进修也不是坏事啊。”

“在奂他本人不也挺开心的…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黄旼炫当然知道不是坏事,他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在国外呆了好几年,什么辛苦的事都遇上了,幸好还有同伴可以依靠。可是金在奂好像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也不知道他出国前有没有好好学习英语,万一在国外迷路了语言不通该怎么办,万一难过的时候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又该怎么办。

邕圣祐起身给他倒了杯凉水,又想起黄旼炫原来老是抱怨他不太会照顾人,于是在凉水里兑了点开水才递到他手上,杯口不断冒着热气。

“那你想见他吗?”邕圣祐问。

黄旼炫却觉得喉咙里像被什么卡住似的发不出声音,邕圣祐体贴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两人沉默良久。

思考了好一会儿他才垂下头一副认输的表情。


其实他也不是每天都很想的。

只是偶尔会很想,有时做梦时老是会想起他,想起他冬天时穿着件条纹睡衣头发乱糟糟站在房间门口冻得发抖的样子,还会想起他戴着小鹿发箍被喷得满头雪花一脸委屈的样子,还有他们出道后在打歌节目第一次拿一位时他站在中间朝自己笑的样子。好像那些片段只要一出现就会在他心口跳动似的。

因为他我现在连弘大都不敢去了啊。

黄旼炫扶着额头轻笑起来。

“我们黄诸葛在这儿装什么情圣啊?直接去见他不就行了?”邕圣祐点了一只烟,语气有点嘲讽。

 

弘大街头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就因为好几年前背着吉他每晚走在街头的个人练习生金在奂,害得他现在只要看着个背着吉他在街头唱歌的人就情不自禁想驻足多听一会儿。有一次居然还从钱包里掏了张五万面额的纸币放在琴箱里。

他心想要是听满1000首歌是不是就会在街头遇见第二个金在奂——或许还有第三个第四个也说不定。

去年他和其他四个队友在东京录制综艺到深夜时在西口公园遇见个街演完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青年。巨大的吉他箱遮住了乱糟糟的后脑勺只有尖尖的耳朵和圆圆的侧脸暴露在视线内。还没等他追过去时青年便背着吉他朝霓虹灯的方向跑去,他从车水马龙的街心顺着追进没有路灯的昏暗居民区小道里,就像追着一阵了无痕迹的夜风——直到金钟炫打电话急忙问他去可哪时他才如梦初醒。

他知道的,不会再有相似的人出现了。

全世界背着吉他盒的人数不胜数,他每天都能在街头擦肩而遇好多个,那时他就意识到了,背着吉他盒的人都好像总是在头也不回地踏上一段新的旅程,留下的从来都是个模糊的背影。

那无疑是个旅人的形象。

 

“直接买张机票过去不就行了吗?”邕圣祐撑着下巴看他。

不是没有买过。他总觉得自己每一句话都像无力的辩解,那些借口好像连说的必要都没有。

黄旼炫也有冲动过晚上突然想要订机票的时候,那晚他做梦梦见金在奂穿着件黑色羽绒服背着琴盒走在雪地里冻得耳朵发红,他想去给他撑把伞,结果醒来时才发现是梦。那晚他突然很想他。发了会儿呆竟鬼迷心窍地开始看起飞往美国的机票。

韩国和美国的时差是14小时,中途还要飞过太平洋上空,然后还要再转一次机才能到达金在奂住的城市。

他迷迷糊糊订了张单人机票,手机立马收到了扣款邮件。他躺在床上想象了半天再见到金在奂的时候应该对他说点什么,金在奂对他又该是什么表情。

黄旼炫心想自己一定要对他发次火,质问他为什么连出国这种事情都不跟自己说一声。可想了想之后他又觉得自己简直无理取闹,这哪里又怪金在奂。自己又应该用什么立场来质问。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金在奂的一切消息都要从其他人口中才能得知了。他想那个人肯定也和自己一样,只不过心里有鬼的那个人只有自己罢了。

邕圣祐用像是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后来怎么没有去呢?”

黄旼炫躺在床上一整晚都想要是真的见到他之后应该说点什么才好,金在奂会不会瞪大眼睛很吃惊地看着他,或者结巴地说不出话,一脸惊慌地问哥怎么会在这儿。

结果还没等他把行李箱的盖好,公司的电话便立马打来,经纪人又开始和他商量起行程——公司准备趁着热度再让他去试演一部剧的男二号,两天后就来给他送剧本。

“喜欢啊。”

真的喜欢啊…可是事到如今更重要的人太多了。

他们只是在一架摇摇欲坠的吊桥上并肩一起行走过一段时间,那座桥上的木板不停地坠向水面,后面还有人紧紧追在后面。那人有时拽着自己的衣脚沉默地跟在后面,有时又义无反顾地冲在他前面。也许对视时心跳加速,像波动的水面,可下了桥后就必须奔向不同的方向——只因为他们都是被等待的那一个。

那个人不是他第一个遇见的人,也不是他能承担责任走到最后的人。甚至他自己都无法定义这种感情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名义,他只知道这对他而言绝不是一段曲折的路,仅此而已。

 

 6.

  

黄旼泫:20岁

主业:韩流偶像

副业:不知名的小乐队键盘手(未转正)。

 

今天还是没有工作。

其实他们平时窝在宿舍里无非也就是学学日语,看看NHK的电视节目来打消时间罢了。这种事他中学刚去首尔的时候也做过,每天跟着电视台播报新闻的主播一起练正宗的“首尔话”。功夫不负有心人,练了段时间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土生土长的首尔人。他总是觉得既然下定决心的事情那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才行。所以在做偶像这份工作时,面对每个粉丝时他都笑脸盈盈,尽量去体会每个人的感受,然后试图共情最后做出回应。

 

“哥平时艺人的生活都是怎么样的?”

金在焕问他的时候正在往他的电吉他接口上插上电源,也是认识他之后黄旼泫才发现他口袋里经常装着些奇奇怪怪的金属器件,他每次好奇一问,金在焕就会很认真地像个机械工程师那样给他介绍起作用和名称。

不管怎么样金在焕都是个音乐狂热爱好者,总不能因为他头顶蓬蓬的,脸颊肉嘟嘟的看着像个小熊就判断他包里全揣的是粉色的糖果吧。

“I think I‘m drowning——Asphyxiated.”

巨大的电吉他声突然充斥整个练习室。

黄旼泫心想他就算是小熊的话也是只朋克小熊。

他当初跟他一起去排练室的时候一进门就打了个喷嚏,里面灰尘实在漫天飞舞,他一进去就觉得全身发痒,只好赶紧戴上口罩出门买了瓶空气清醒剂才敢重新进去。金在焕大手一挥,原来键盘手留下来的东西就全归他了。

最近每隔一天他就坐地下铁去金在焕家旁边的练习室,那里离武道馆很近很近。乐队剩下的鼓手和贝斯手可没那么大劲头,每次排练个两三遍就想回家休息了。黄旼泫虽说小时候学过点钢琴,可这下要重新捡回来也不是什么易事,好在金在焕对他非常耐心,还会陪着他一直反复练习。

“艺人生活?”黄旼泫反问他道。

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艺人生活,他们现在过得也不像什么艺人生活吧。既没有站在聚光灯下的机会,也没有展示才艺的机会。

“工作之类的嘛……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表现,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金在焕眼睛亮晶晶的,突然停下手里拨动的和弦坐到了他旁边。

他也曾在体育场一类的地方开过演唱会,说感觉不好那肯定是骗人的。同时被几万人所爱着感觉实在好极了,尤其是他们五个人一起牵着手唱安可曲的时候,台下闪烁着金色的温柔光芒。他们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上无忧无虑,不用考虑任何事情。

可同时谢幕回家后的空虚感也会立刻将人吞噬,像一股带着咸味的巨浪,轻而易举就被冲走,然后不留一丝痕迹。

“我们在焕也想站在那么大的地方吗?”

黄旼泫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想去啊。”金在焕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高尺巨蛋之类的?”

他摇了摇头说:“原来想去奥林匹克竞技场之类的地方……现在想去旁边那个。”

“武道馆?”黄旼泫的语气有些惊讶。

“哥是不是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我跟乐队的人说的时候他们也一直在笑我。”

金在焕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黄旼泫其实也没这个意思,武道馆那个地方对于他们组合来讲也是个挺大的目标,虽不如东京巨蛋、日产体育场那样遥不可及,但就目前来看也姑且是个达成不了的目标。

黄旼泫觉得他是真的唱得很好,只是缺少了些机会。

“那除了演唱会之外还要做什么吗?”

“会有回馈粉丝的活动。”

“其实我还挺好奇哥工作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黄旼泫突然想起包里还有张抽选券便拿出来塞进了金在焕手里,“你想来看的话就来看看吧。”

金在焕捏着那张抽选券有些疑惑地晃了晃。

“你来了就知道了。”

 

 金在焕还是第一次来参加这种活动。

他今天刚在地下室排练完连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背着琴包匆匆忙忙坐电车赶到会场。走上楼时他才发现狭窄的一层楼到处都熙熙攘攘,几乎全是女性,不少看起来上了年纪的粉丝别着胸牌拿着应援扇。

他只觉得自己夹在这堆人里有些尴尬,只好把卡在鼻子下面的口罩往上拉了一点,最里侧队伍的公告牌上写着黄旼泫的名字。他从琴包的夹层掏出昨晚黄旼泫送给他的那张握手券,从五点开始,是第六部。他来的时候本就有点晚了,这下干脆决定排到最后一个再进去。队伍移动地异常缓慢,时不时还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刺得他耳膜发疼。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轮到了他,他背着琴包的肩膀有些酸痛。

“晚上好。”

他卷起帘子走进去时黄旼泫朝他微微一笑,刘海被发胶抓得略微凌乱,妆看起来也很浓,看起来和他平时大好青年的形象不怎么像,反而像是什么地下乐队成员。不过原来黄旼泫给他解释过的,好像做了偶像之后因为每次风格定位不同都要打扮成不同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今天来不了了。”

黄旼泫看起来很疲倦却还是带着笑容朝他挥了挥手,然后两手撑在桌面上。

“人太多了嘛……”

金在焕一边抱怨着一边走到他面前然后仰着头看他,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工作中的黄旼泫是什么样子,黄旼泫其实平时话不多,他们两人走在大街上时也经常保持沉默,有时黄旼炫发现他有点跟不上自己时还会十分体贴地放慢脚步。

他展开那张皱巴巴的握手券看了下,上面写着可以对你喜欢的成员提出一个要求,可想了半天他也没想到应该让黄旼泫做点什么好。

“要不哥给我唱首歌吧?”他抬头望着黄旼泫。

谁知道对方只是叹了口气然后突然把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金在焕对这突然其来的亲密很是不习惯,可他却对黄旼泫露出脆弱一面的样子十分受用。

“好累……让我休息会儿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

“好。”

金在焕不怎么会安慰人,可见到黄旼泫这副透露着软弱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伸手揽住了他。喷了发胶的头发搔得他脖子痒痒的,比高领毛衣还扎。

“哥今天几点起的床?”

“唔…6点多?”

“那哥今天吃饭了吗?”

“中午经纪人买了三明治过来。”

“那我们晚上去吃拉面吧?”

“不想吃。”

“那烤肉?”

“可是工作还没完啊…”黄旼泫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那要怎么办啊,我现在也没有吃的。”

黄旼泫轻轻闭上眼睛,没关系的,都没关系的,只要让他靠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哥原来每天这么辛苦啊…”

“是啊,脸都要笑僵了。”

是啊,是啊。真的很累,好想回家。这样想着的黄旼泫又把体重往金在焕的身上倾了点。

金在焕盯了眼腕表,他现在有占用黄旼泫权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了。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会安慰的人,这下只好扶着黄旼泫的肩把他轻轻扶住,像哄小孩子那样拍着他的背。

“旼泫哥?”他还以为他快睡着了呢。

黄旼泫听到他声音时像是从恍惚梦境中惊醒一般抬起头来,他朝他笑了笑,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黄旼泫拉住他的手,表情还有些眷恋。

“在焕啊…谢谢。”

“我在外面等哥。”

金在焕把口罩拉到鼻梁上,最后钻到了帘子外面。

黄旼泫目送他离开,然后揉了揉太阳穴又恢复起了平时温和的笑容。

 

 

7.

  

圣诞节真正到来的时候黄旼炫的感冒也痊愈了。

只是最近风有点大,只是一直没下雪,气温也没怎么下降。

邕圣祐今天约他出来寄明信片,顺便叫了原来几个队友晚上一起来吃饭,想一想也知道是哪几个人。他便也没有拒绝就直接开车到达了邕圣祐昨晚给他发的地址。

那是家闹市区的咖啡厅,他全身上下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出门时还随手拿了个大框的木制镜框架在鼻子上。反而邕圣祐只是戴了个鸭舌帽就在二楼冲他挥了挥手。今年即使到了圣诞节初雪也没有真正到来,只有人工雪花贴在玻璃上还发出彩色的光。

他正在那叠厚厚的明信片上挨着挨着写上地址和祝福的话语,那些明信片都是他们去冰岛看极光时在纪念品商店买的,本来他们买了之后填好地址就能直接从冰岛邮寄到韩国,可是等亲朋好友收到的时候估计都快到下一个圣诞节了。

“你写了多少张了?”黄旼炫也开始写了起来。

“尼尔、志训…智圣哥还有冠霖的份都写好了。”

邕圣祐把另外一堆写好的都工工整整摞成了一堆放在一旁,只有一张标着一排英文住址的明信片被他专门捏住,然后扔到黄旼炫面前。

“这个留给你来写吧?”邕圣祐抬了抬下巴。

黄旼炫瞟了眼还没写上落款的横线后还是笑着把明信片移到了邕圣祐那边。

“你就没有圣诞心愿之类的吗?”

他沉思了一会儿,只觉得好像什么都有了,已经很满足了。

“没有。”

邕圣祐叹了口气抱怨他怎么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老老实实给自己许个愿不好吗。

黄旼炫只是笑着摇头说那都是假的。邕圣祐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他,这下也只好端着咖啡杯去楼下续杯,让他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接着写明信片,今晚得发给聚餐的成员们。

 

薄夜中的霓虹灯闪烁着微光,当第一片白色晶体从从高空坠落时,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可那片纯白在半空中趔趄了几圈便往地下垂直坠落。

他的视线追着那一丁点纯白,正想叫邕圣祐过来看。

那片白色晶体就这样落在了一个人的脸颊上,那人转过头,朝天空望了一眼,伸出手来。

他站在那里,安静地站着人潮涌动的中心。

圣诞节的街头四处都有金色的铃铛响起,戴着尖尖的红色帽子人群涌动在周围,整个首尔的街道好像都变成了限定一夜的魔法城邦,只要对着披着厚厚雪层的松树诚心祈求,那么心中所愿变会成真。

他连围巾都还没来得及拿便从咖啡馆的二楼冲下了楼然后义无反顾地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人还愣在原处,显得略大的吉他盒还背在肩膀上,指尖那片纯白色晶体早已融化消失,不见踪影。

——他以为自己看到很久以前那个在上岩洞穿着灰色校服外套打着蓝色格纹领带,露着点眉毛然后笑着摇晃手中布袋的男孩。

周围有模糊的脸庞在弯着眼睛笑,或者正在张着嘴毫不吝啬地相互祝对方圣诞节快乐。就在几分钟前邕圣祐还在问他圣诞节有什么心愿,问他是想要空气净化器还是扫地机器人……他纠结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邕圣祐还埋怨他太贪心了。

只有黄旼炫自己才知道他只是个隔着玻璃窗对着夹娃娃机无计可施只剩下最后一个金币的小孩,玻璃罩里花花绿绿,而他一点也不贪心,从头到尾都只想要那一个。

“在奂呐……”

那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放下手转头时脸上的神色有些惊讶,正瞪着眼睛一脸疑惑,“旼炫哥?你怎么会在……”

还没等他把话说黄旼炫便把他拉进怀里。

黄旼炫用手轻轻揉着他的后脑勺,隔着层蓝色的夹克外套,紧紧抱住他,柔软的骨骼堆叠在温暖的皮肤下面,即使这样已经快让他鼻头发酸忍不住落泪,而当时人的手还僵在空中不知道如何回应才好。

圣诞节的街头人声鼎沸,好像并没有人因为初雪迟迟未到这件事而介意。也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到底是谁。有一些事情,他也不愿深刻思考,只是本能地抬起冻僵地手环在那人的背上。

他轻轻把下巴靠在黄旼炫的肩上,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旼炫哥?”

“圣诞节快乐。”

 

 

8.

 

金在奂出国之前,其实他们还在北海道遇见了一次。

他当时正好在北海道参加个某个活动的特邀演出,原来Wanna one的大辉和佑镇也在,他们三个人在后台简单聊了几句,后来才听他们提起这次金在奂据说也会过来压轴唱一曲,翻唱的是他最喜欢的朴孝信的《雪之华》。

1月的北海道已经开始下起大雪,今年上半年他们马上又要开始日巡,几乎三个月时间都一直在韩国和日本间来回奔走。闲暇的时候经纪人说札幌正在准备冰雪祭典,要是他们有兴趣可以去逛逛。

好几年没来过札幌,黄旼炫再次在相同的大街上闲逛时却觉得莫名心酸。风依旧很大,显得整个城市很空很空。他本想趁行程空余这三天租车去阿寒湖逛逛,可是实在也找不到人愿意和他一起去,只好一个人前往租车行询问,没想到在那里遇见了金在奂。

他比原来稍微胖了点,眼皮上的褶痕也稍微轻了些。脸颊肉包在毛茸茸的围巾里,两只尖尖的耳朵被冻得通红。他们见到之后也只是生疏地打了个招呼,金在奂张着嘴说:好久不见,旼炫哥。

他也只能回个:好久不见,在奂。

租车行见黄旼炫日语说的流利,可知道他手上只有国际驾照后还是不同意租车给他。后来看他们俩认识而且都想去阿寒湖逛逛时便直接推荐两人一起乘坐电车过去。金在奂完全不懂日语,也看不懂复杂的线路图,这下只好一路乖乖地跟着黄旼炫一起走。两人下了车之后就迷了路,黄旼炫见他迷迷糊糊又生怕把他给搞丢,只好随时随地都盯着他。

可谁知道这里到处都是老年人,问路时他也听不大懂当地方言。两人在车站附近绕了好几圈也不知道该往哪走。最后才决定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饭,吃完后再继续跟着地图缓慢前进。经过商品街的时候黄旼炫进去买了几样东西,顺便还带了个用牛皮纸包好的烤红薯给他吃。

他们一边走一边闲聊,无非也只是聊聊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大家过得怎么样。

“北海道好冷啊……”金在奂一边抱怨着一边剥开滚烫的红薯皮,他刚刚根本没吃饱。

“哥原来就是在这么冷的地方住的吗。”

“是啊。”黄旼炫一边答应一边从塑料袋里拿出几只他在商城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几只的线香花火——上面还积着灰。

那是夏天的象征,穿着五颜六色浴衣的情侣在漫长无边际的夏夜里点燃花火,然后眼中只映着对方。

“风这么大肯定点不燃吧…”

金在奂一边蹲着一边裹紧了身上那层军绿色的厚大衣,河边的寒风吹得他后脑勺本来服帖的头发都翘了起来。还好围巾又松又软牢牢保护着脖子一圈。

黄旼炫轻叹了一声划燃了一根包裹着金色反光纸的线香花火,那一丁点银白的火花在凛冽寒风里晃晃悠悠,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似的,星星点点迅速坠落在地面,化作深色痕迹。

金在奂只能借着那一丁点火光看见他的表情。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幽暗,眼底却晃动着透明色的光斑。黄旼炫把手里另外一只点燃的线香花火递给了他。

“生日快乐。”

可他的生日并不在冬天啊。

而且这究竟是提前了半年的祝福还是迟了半年的祝福?

金在奂抬着眼埋怨他: “我的生日和珍映还有志训都是五月啊…这才多久哥就不记得了…记不得我的也总该记住珍映的啊。”

黄旼炫听到后只是笑了几声, “是真的想跟你说句生日快乐的。”

“刚认识你的时候就想给你过生日了,但那时每天都很忙,还要加紧时间练习,录制完都已经凌晨了,你连块小蛋糕都没吃成……那个时候你总说自己没法出道,我就在想要是我们都出道了的话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帮你好好过生日的。”

那个时候真的很累也很苦,累到他躺在床上就能进入梦乡,累得他焦虑不安躺在床上无法放松精神,累得他连金在奂最多只能在他人生里陪他度过两年这件事都快忘记了。

录制第三次投票顺位排名的时候黄旼炫隔着几个座位听见姜东昊问金在奂生日想要什么礼物,金在奂有点紧张地抠着手指,听见问题时便侧过头指了指对面阶梯高处摆着的蓝色沙发笑着说:想出道啊——后来黄旼炫坐在台下看着他坐在了蓝色沙发的位置时,不知在心底对他说了多少声生日快乐。

“那个时候每天都像个笨蛋似的。”金在奂撇了撇嘴角,鼻音有点重。

黄旼炫伸手帮他把挡住眼睛的刘海轻轻拔到了另一边,你才不是笨蛋。

“后来第二年的时候想给你过生日,那个时候你已经有了很多新的朋友,会收到很多的礼物,好像跟别人呆在一起时也会更开心更自在……”

银色火花迸溅在周围一圈沙地上,变成带着焦味的细小颗粒。黄旼炫细长的眼睛忽明忽暗,随着中心的焰束摇晃个不停。

他害怕送出礼物的一瞬间看到金在奂朝他露出灿烂的微笑又立马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也害怕自己带着公式化的微笑说完那声“生日快乐”便像完成任务似的长吁一口气。他更害怕在二十代以后那么漫长的人生里只能在手机短信或者SNS里祝福他生日快乐,连亲口说一句都做不到。

“我早就说过了,你那么可爱,那么好,喜欢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的。”

那一小截线香花火快要燃烧殆尽,略微焦掉的味道混杂着海风中的咸味钻进他的鼻腔里,最后一丁点绚烂的光粒在他的眼睛里转瞬即逝。

“现在终于来得及对你好好说一次了。”

又有什么是真的来不及的?

是因为失去或者错过的那部分过于鲜活而柔软才让他一直都舍弃不了的吗。他本以为自己脑海中又会像跑马灯那样闪现出许多过往的回忆,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想深深将面前那人的面庞记在心底,就像以后再也见不到那样。


黄旼炫望着金在奂的眼睛,嘴唇微张: “月亮真美啊。”

银色的月光伴随着海浪摇晃然后温柔地拍打在灰色的礁壁上,像是石膏做的翅膀。黄旼炫抬眼望着他如同在诉说一桩尘封很久的遗憾往事,语气中却不带着任何埋怨。

他望着他那双略微下垂的眼睛,明明还在冬季,那双眼睛却像是泛着波光粼粼的银色小船。

 

就算是一千次我也愿意跳进去。

月亮真美啊…是我的,不是我的,都没有关系。

 


 

9.

 


(有一次我偶然遇到你。)

(我马上转身逃跑了。)

(害怕你留意到我胆怯的心意…)

 

 

(害怕你注意到我。)

(又害怕你注意不到我。)

 

(害怕打扰你的生活…)

(却又害怕你其实偶尔也在想着我。)

 

(我加紧步伐…)

(要赶紧爬上月亮。)

(因为这样我才能够看清你。)

 

 

11.

 


“有一次我和同学去波士顿乡下的小镇街演时还被路过的黑手党要保护费……没想到吧,我看电影还以为黑手党什么的只有意大利才有呢。”

黄旼炫又哈哈大笑起来,好像金在奂不管说什么他都觉得好笑一样。

“然后呢?”黄旼炫侧脸好像很期待下面的剧情。

“我们当然开车偷偷跑掉了!”

“是你开的车吗?”

黄旼炫还记得他们原来一起开车出门,他坐在副驾上唠唠叨叨,金在奂一脸紧张地盯着后视镜握着方向盘不敢走神。

“呃…是我的俄罗斯同学,每次他开车都能把我给晃吐。”

金在奂想起来时脸都皱在了一起,看来那人车技确实不怎么样。

黄旼炫问:“下周就要走吗?”

“嗯…已经订好机票了,哥最近过得还好吗?”

他们这一路上黄旼炫都在听他一个人不停讲自己的事。

“挺好的…你呢?在国外生活会不会很辛苦?还有语言问题…”

黄旼炫和他并肩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两旁都是光秃秃的枝桠,今年的第一场雪还没有到,往年他们也只是在一起看过两次初雪而已。他的车就停在对面,和金在奂顺路。

“原来大学生活也没有好好体验一下一直都觉得很可惜…….每天去上学之后感觉挺好的。”

“每天都可以做好多自己喜欢的事,也不用在意怎么样才能看起来好看,脸肿不肿,也不用担心会被拍什么难看的照片,也不用想怎么才能讨人欢心……”

金在奂回想起来时抠了抠自己的后脑勺。

“刚去的时候一点也不习惯,课程也完全听不懂,不过上课时都在唱歌练琴,好像那些东西听不懂也没关系。”

黄旼炫望着他点了点头——对啊,你可是一弹起吉他就变成诗人的金在奂啊。

他想起他原来总喜欢抱着吉他唱歌,遇到忘记的歌词就会摇头晃脑咬着嘴唇哼哼几声糊弄过去,还会露出有点心虚的样子。

“我现在英语也说的很好了。”金在奂炫耀似的扬了扬下巴。黄旼炫看到他一脸虚势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连眼角都皱了起来。

“How are you?”黄旼炫歪头问他。

“真是的…哥不要看扁我啊,现在是真的真的真的会说了!”

“所以呢?”

金在奂气呼呼地吊着眼睛瞪了他一眼,他的手指突然在口袋里蓦然发慌,他想要去碰碰金在奂额头那片柔软的头发。

“I‘m fine.”金在奂一边笑着一边脱口而出,那简简单单的三个词让黄旼炫的心好像一下子都软了下来。

那就好,这是他今年听过最好的消息了。

“对了,还没问哥的圣诞想要什么呢?我买了给你们邮寄回来。”

“没想好,你呢?”黄旼炫反问。

“那就希望大家都身体健康、不要生病,能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黄旼炫笑着说:“那我的心愿也是这个。”

他的圣诞心愿已经实现了,不可以再太贪心了。如果非要再许一个愿的话,那希望你也身体健康、不要生病,能开开心心。这次稍微自私了一点,是只许给你一个人的心愿。

两人并排走到车前,打开车门时,黄旼炫知道邀请他上车再送他一程也无济于事,便转过身来想和他道别。

“有点晚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黄旼炫表情有些苦涩却也还是朝他笑,虽然下次“再见”遥遥无期,虽然他舍不得,是真的舍不得……他也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下一次。

“你也早点休息…不要太累了。”

黄旼炫从包里掏出车钥匙,准备上车。

“旼炫哥。”金在奂打断了他,“其实我都知道的。”

路灯也次第通亮了起来。

金在奂垂着眼帘,语气缓慢而坚定。

“哥很关心我,从原来到现在都很关心我。”

“虽然和哥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哥时都很紧张……但是我都知道的……哥对我的心意...现在我过得真的很好,所以哥千万不要担心我。”

——啊,原来你都知道的啊。

黄旼炫叹了口气,白雾从嘴边呵出。

金在奂两只手从厚厚的大衣袖口钻了出来,然后拉住了他,眼神真诚, “下一次真的不知道多久才能见面了…”

“所以,哥也一定要保重。”

黄旼炫点头微笑着对他说:好,再见。

再见的时候我就不顾一切地跟你走。

 

 

夜间即使是城市的街道间也浓雾重重,只能依稀看到信号灯由绿变红,模糊的光线不断扩散。

黄旼炫沉默地握着方向盘看着金在奂的身影离后视镜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缩略的小点,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大步向前走去,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还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可那些鲜活的场景好像又在他的心脏里不断跳动起来。

金在奂的左手覆在他被冻红的手背上,他摸到金在奂的指腹上有层厚厚的茧,好像什么都和原来一样,那些场景都轻易地在他心中结成一个个魔障。 

他想起某个夏天的签售会,粉丝拿了张写满名字的便签纸摆在他面前问他最喜欢和谁在一起。上面有好多好多人的名字——金钟炫、姜东昊、柳善皓,还有好多好多……他圈了最喜欢的那一个,然后把剩下的也全部圈了起来。粉丝不甘心地抱怨他太狡猾,要他选最喜欢的那一个。他摇了摇头,笑着说都喜欢。

信号灯终于由红变绿,十字路口空无一人,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纪念那些再也无法失而复得的珍贵回忆。

他叹了口气,那团白色雾气就迅速消失在了空气中。

“是啊,都喜欢啊。”

 

 

12.

 

 

从店门外打完电话回来之后,黄旼泫很明显一直在坐立不安,他纠结了半天还是开口了。

“对了……组合那边临时有了新工作。”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中的筷子也放了下来,像是在说一件很郑重的事情。

“所以这顿就让哥来请吧。”

黄旼泫望了一眼坐在旁边正端了盘鳗鱼寿司往自己那摞盘子上叠的金在焕,他好像听到之后并不惊讶,反而露出很惊喜的样子。

“哇真的大发!真是太好了!”金在焕赶忙倒了一小杯烧酒进黄旼泫的酒杯里,然后拿起自己那个盛着碳酸水的酒杯撞了一下。

“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就要放鸽子了吗?

其实他今天来之前就思考了很久该怎么向金在焕说明自己有了行程安排之后就没办法陪他参加乐队公演这件事,刚刚一路上也心不在焉。本想去吃饭之前就直接摊开讲明的,可看见金在焕对下周的公演满心欢喜的样子却又不忍心告诉他。

金在焕好像兴奋地像个小孩子似的,用筷子夹着各式各样的菜品,他喜欢吃甜的,最中意最便宜的玉子烧。明明便利店的冷藏食品柜里也能买到,可他却偏偏最喜欢那个口味。

“对了,是什么样的活动啊?”

“有个地方台的音乐节目想采访我们组合,可能也会有打歌的机会……”

“那不是很好吗。”金在焕咬着筷子头神色十分兴奋——有采访的机会就代表着拥有了能被更多人看到的机会,还能再次站在聚光灯下,这是他们这三个月来除了永无止境的握手会之外唯一的一次工作。

黄旼泫强撑着笑容夹起金在焕递给他的那盘生鱼片塞进了嘴里,“嗯…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金在焕好像表现地比他还兴奋似的,这下反而让他找不到机会开口。

离开店时是黄旼泫刷卡结的帐,他们俩撑得想吐随即决定在车站附近随便逛逛帮助消食,路上金在焕还跟他哼了一首自己最近新作的曲子。好像一切照旧,没有变化,像他们认识的这一个月一样。经过乐器店时金在奂就会在橱窗外兴奋地看半天,一边还跟他普及吉他知识。

 

 

终于走到车站改札口了。

金在焕鼻子冻得通红正缩着脖子想要跟他挥手道别,好像明天、后天、大后天都能再次见到一样。他们还能经常在小饭馆里再次相遇,还能半夜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漫步,还能躺在地下练习室的破旧沙发上诉说对方的梦想,然后笑得鼻子都皱起来。

黄旼泫不忍心就这样不辞而别,他拉住了他的手,然后把自己那条搭在后颈的蓝色格子围巾绕在了金在焕的脖子上,严严实实。

“在焕啊…对不起。”

“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因为了有了新工作……所以……”

金在焕听到之后愣了愣,随即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朝他笑了笑。

“哥真是笨蛋啊,工作行程当然比我们这个破乐队重要多了啊。”金在焕轻轻拍了下黄旼泫得肩膀,“而且哥当初本来就是被我强拉过来的嘛……”

才不是什么破乐队。黄旼泫的表情看起来难过极了,鼻子也被冻得红红的。

“之前还说过要带你去札幌…可能没办法带你去了。”

“没关系的,哥今天不也带我吃了北海道的寿司吗?”

金在焕一直对着他笑,是真心的祝愿。

“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真的很开心,你唱歌真的唱的很好,乐队也非常有趣。”

“你总是让我不要放弃…所以你也千万不要放弃。”

“武道馆什么的……也不要放弃。”

黄旼泫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然后贴心地帮他把围巾系了个结。

不知道为什么,金在焕突然觉得这像是什么离别的信号,他心里隐隐的疑问浮出水面,最后还是开口了。

“那哥还会回来吗?”

黄旼泫用沉默回答了他的答案。

谁又知道未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每天他们走在街头都在和无数人擦肩而过,只是相遇就要消耗千万分之一的命运,身边的人也总是在以光速出现或消失,不断交替。

“不会回来了吗?”

金在焕歪了歪头,对他笑着。

“嗯…可能不会再回来了。”黄旼炫突然觉得有点哽咽,鼻头发酸。

“哥你一定会成功的。”金在焕的语气非常认真。

说完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个金色花纹的御守塞进黄旼泫的手里,手指摩挲在金色的布料上还能感受到残留的温度。黄旼泫看了一眼,忍不住露出无奈的笑容:这明明就是个姻缘守啊。

金在焕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可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他今年大晦日的时候他和同伴一起在神社里买的,他只是觉得样子好看便买下了,那时他晃着钟然后双手合掌,许了了两个心愿,第一个心愿是父母都能身体健康,第二个是希望他和黄旼泫今年都可以心想事成。

“那你呢?”

金在焕朝他笑了起来,有些羞赧,可那是个十分可爱的微笑,黄旼泫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忘记不了。

他说:再见,旼泫哥。

再见的时候我也会成功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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